纽角白司

翌日的清晨出现日光，轻风拂动的窗帘映上斑驳的影子。

白昼渐长，五代苏醒时已经能看见熹微的光线沿着窗缝缓慢上升，但钟表上的时间很早，不过凌晨六点多。他又眨了眨眼，等自己略微清醒一些，才撑着身子坐起来。他一直倚着床头休息，睡得很浅，夜里醒了几次，不过这次不间断地睡了至少三个小时，五代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困意。

一条就在他旁边，整个人都陷在床里，睡得沉，靠近一些能听见他分外清浅的呼吸。暗夜中一团轻飘飘的朦胧之影，像是风吹过就会消散那样，直到升上来的日光勾勒出轮廓才渐渐显出这个人存在的实感。

昨夜的一切好似个了无痕迹的残梦，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，洗掉许多前尘琐事，唯一留存的证据只有床边散乱的装束，下半夜回来时又急又累，草草休整便休息，五代甚至连T恤都没来得及脱就累得睡了。他醒之后没急着去拉窗帘，就坐在床沿俯瞰熟睡的一条，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床单后又放松，反反复复，直到光线打在脸颊上，睫毛颤动着掀开眼帘，露出内里漂亮的红茶色瞳仁。

一条的苏醒与五代不同，比起视觉，他的其余知觉活跃得更早：意识刚刚从沉眠中苏醒时，耳朵先一步捕捉到鲜活心脏的鼓动，甘美如蜜的生命力在不远处的躯壳中奔涌流淌，瞬间激起切开喉咙尽情啜饮的贪欲。但与此同时，身体内部如同坚冰消融一样的冷流跟随涌现，随着血管渗入身体的每一个部分，滋润那些新生的肌理纹路。那是一具早已消散的身体的遗存（来自于古朗基的血液，虽然本人并不很想承认这个事实），这具身体在此之前几乎没有接触过鲜血，一时消受不来如此巨大的生命力，只能将其封存在体内缓慢咽下。咽下了这部分后冲动便如同潮退般消弭，这才真正感应到五代雄介其人。

自己的身体还在继续畸变。好像是原本沉眠的部分渐次苏醒，觉醒之后第一次体会到如此飞越的进化，但过程如同洪水猛兽。之前他甚至能听见自己体内的血流如同河川一般汹涌，骨骼在成长中发出咔咔的响声，衰朽的表皮崩裂褪去，他觉得自己像是某种青色的蝴蝶，七次破茧，逐步蜕化为更加美丽强大的怪物。

剧烈进化与本能反噬伴生，对血液的渴求比起之前旺盛不知多少倍，但昨夜之后，那种一直盘桓脑中的诡异狂热就全消失了。一条望着天花板，感受到理智渐渐回笼，深吸一口气，再长长地呼出来。吸气，呼气。如此反复。

“早上好，一条桑。”

五代慵懒地打了个招呼，一条的意识还有些模糊，但对此并不陌生。上一次听见五代这样说话就是在他们处理完1号事件之后，倚在对方的肩上看清晨的日光。这次也是五代帮忙善后，虽然一条对失去意识之后的事情毫无记忆，但在失去意识之前，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执拗的念头：只要眼前这个人在就不会有什么问题，只有他能做些什么，脑海中楔入钢印，惟有此刻的想法分外清晰。事实也证明五代不负重托，自己和他现在全须全尾待在家里，就证明事情恰如其分地有个终结。

不过这种事情，一条很显然是不会和五代说的。

说起来好像是自己家啊。也许是爬窗户进来的吧，五代真做得出来这种事。一条想。

“……这里是我家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没问题吗？”

“此前这里已经被彻底搜查过了，警方没有刻意盯着这里的理由，而且昨天天气很差，他们好像不太倾向出警的样子。”

“这样啊……说起来，我睡了多久？”

“从我把你带走算起差不多快六小时吧。”

“…真是稀奇。”一条揉了揉自己的脸，“不瞒你说，我只有觉醒之前的作息能达到这样的睡眠时长，但也是差不多十几年前的事情了。”

“不错啊，一条桑这样就是普通人的样子嘛。”

“……事实完全相反吧。”

“不过想必睡得很好，毕竟是难得的充分休息？之前的一条桑确实太累了。”

突然间，一道想法倏而划过脑海，一条忽的起身，拽住五代开始翻检。

“诶诶？？这是怎么……”

“你……你还好吗？身体如何？我不知道在那之后做过什么，我……”

我伤到你了吗？念及此处一条突然怔住，旋即后悔得想钻地底——哪有人见面问好是这个问法啊？

“没有没有，我挺好的。一条桑仔细看，我什么问题都没有哦。”

为表诚意，五代还亮出自己灵活的关节，摆出各种夸张的姿势给一条看。自从昨晚意外激发金色的力量之后，他的身体恢复能力也倍胜往昔，之前被捏断的小臂已经完全痊愈，其余部分的小伤也好全了。后来想想升华形态被开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条薰揍了一顿，多少沾点黑色幽默的成分。

一条点点头，坐在五代身边，脸垂着。屋里很安静，两个人都在想接下来的话题从哪里继续，想问的事情实在太多，一时不知从何说起。不过说到底还是五代适合应付这种场面，他思考一下，拍了拍一条的腿，示意他朝自己看：

“说起来，我不在的时候，26号是一条桑处理的吧？”

“算是？”一条捏了捏眉心，“26号的孢子对我没有效果，击败它挺轻松的。不过当时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，印象里好像把它的血液全部抽干了三次，后来看它虚弱得连自愈都做不到，就留给警方处置了……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。”

“三次吗？我算算，差不多有12L的样子。”五代摸摸下巴，“啊……其实也还好？如果是PolePole需要的鲜牛奶，不到一小时就能用完了。”

“这个东西完全没法和鲜牛奶比吧。”一条叹了口气，“不过普通人绝对做不到瞬间消化完12L鲜牛奶，而我之前没有接触过血液，自然也无法做到。事实是那些血液至今有不少遗存在我的身体里，而我的身体也被那部分推动着，一直汲取着所谓的养分自我改造……我清楚地感知自己身体上的所有变化，却只能清醒地堕落。”

“因为本能的显现么？”

“……是我轻敌了，我才明白这个种族的本能是多么可怕的东西。”一条苦笑，“想必你也看出来了，我的身体至今无法全部转化摄入的血液，但本能依旧叫嚣着要吞吃，要进食，要汲取更多鲜活的生命，而且像野火一般突然冒出来，霸道地凌驾于全部的理性，逼迫这具身体去捕猎……而这本能是随着身体的改造一路疯涨，若不是你帮忙，我就再也无法压制它了。”
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
五代雄介突然开始郑重其事地道歉，牢牢盯住一条薰的眼睛，目光坦诚。

“诶？”

“一条桑，真的很对不起，怪我擅自死掉了，害得你走到这一步。”五代轻声道，“我之前许诺过的，只要空我在，你就可以一直做一个普通人，但最后我失约了，是我的过错……我一定要担负起责任的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一条霎时睁大眼睛望着五代，满脸难以置信，但五代直直地望进他眼底，没有丝毫退缩。他不自觉地颤抖着，突然升上了怒意，一把攥住了五代的衣领：

“你是笨蛋吗五代雄介？这有你什么错啊？！明明是我……是我自己……”

明明是我在关键的时候……我说过会信赖你，但我动摇了，所以毁约了。

我也许诺过保护你，支持你，但我没做到。

真正给你添麻烦的人是我才对，触犯了中途半端的禁忌，说错也是错在我吧。

“五代，答应我，以后请不要这么说……这次是我的过失，没必要开脱。”

一条浑然不觉自己的眼眶红了，发狠一般瞪着五代，看起来却像是泫然欲泣的样子。五代没有任何动作，只是安静地看着他，等施加的力道渐渐松了，突然露出个清浅的笑，无端端来了一句：

“不过和一条桑的相遇是好事呢。”

“怎么？”

“如果一定要按你的想法来，虽然我们都有错，但两个人的相遇不是错误吧。”

他伸出手轻轻拭过对面人的眼角，眼中盈盈晃荡的，星星点点的光最终落下来，很快被手指温柔地拂去。

“之前说了不想看见有人流泪，这样可怎么办呢，真伤脑筋啊。”

一条没有再忍耐，将脑袋抵在五代的胸口，寂静无声任眼泪流淌。

“好啦好啦，已经没事了喔。不管怎么说，欢迎回来，一条桑。”

五代抚上对方的头顶，手指在栗色的发丝里揉了揉。

“不代表连这样的我也要让你看……”

一条摇了摇头，轻声喃喃：

“连眼泪都要别人擦，实乃失策。”

 

两个人没有在情绪里盘桓很久。想到今早十点的杀人预告，还是决定关心最要紧的问题。

“你确认死亡后再复活，也是因为那石头？”

一条直到现在才想起自己最关心的这个问题，之前种种事情堆叠，一时让他忘了问，直到神经放松才猛然冒出这个念头。虽然这件事比起十万火急的当期事务还要往后稍稍，但一条决定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。

“是的，后来樱子桑和我说，不可打搅战士的安眠是古文字记载的内容，这也就说明我不会轻易死掉，无需为我担心哦。”

五代想了一会，又问：

“我记得一条桑之前和我说过，血族的狩猎似乎是以目标体内的‘生命力’作为引导，对吗？”

“没错，我很远就能感应到。”一条点头，“不同个体的生命力互有差别，而未确认的生命力比普通人类强得多，所以相对于一般人，它们的血液对我的吸引力更强。但血液的质感与气味也很重要，我之前遭遇31号时得到了一点它的血液，这样能使我在一定时空范围里牢牢锁定它，不至于把注意力转移到普通人上面……”

怪不得小说里形容吸血鬼用了寻血猎犬这个词，看来确实有过人之处。五代托着下巴思忖：“一定范围？”

“超出一定范围我就无法感应了，这样的话，四周所有的心跳声都会瞬间淹没我的知觉，唤起本能。我在中央塔楼那里跟丢了它，实在没办法，只能来找你控制我。”

“一条桑现在感觉如何呢？”

“世界上的所有喧嚣都冲进耳朵，各种心跳的砰砰声震耳欲聋……就像是被堆满食物的长条餐桌团团围住的感觉。如果陷入饥饿，很难忍住去拿桌上的食物吧。”

“食物里也包括我吗？”

“非要说的话，你大概是最美味的那个。”一条扶额，“现在你在我面前，我几乎只能感受你了，大概因为你是那个【空我】吧。”

所以当时对峙时，就算感应到普通人也没有立即发起攻击么。

原来如此。五代了然：“我了解了。嗯，就这样吧。”

他点了点头，起身离开卧室。一条看他走，也跟着追出去：

“现在离开吗？”

“是做早餐啦。”五代挠挠脑袋，笑着说，“出发的时候不吃点早餐可不行，一条桑介意我用一下厨房吗？”

“啊，嗯……请随意。”

冰箱里没多少食材，但五代东翻西找，硬是变魔术一般弄了一盘齐齐整整的三明治出来。据五代本人的说法，这个塞满了肉类的三明治属于肉眼可见的营养不均，毕竟不能指望在一个重度挑食的人这里找到什么蔬菜水果。但一条将一块三明治塞嘴里嚼了两口后，眼神一瞬间亮了起来：

“……好吃。”

“话虽如此，就算不吃番茄，一条桑还是多吃些水果蔬菜比较好哦？”

“不，我是说……”一条瞬间开启狼吞虎咽模式，掂着三明治一个接一个往嘴里丢，吃了半天才喘口气，“我是说，我还能尝到正常的食物味道，挺高兴的。”

“那太好啦！尽管多吃一点吧。啊，一条桑请慢慢吃，别噎着了。”

一条真的饿极了，边吞边咽水，期间因为吃得太急呛到好几次，直到把一整盘食物风卷残云般消灭完，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几天没吃东西的事实。胃不至于被撑满，但这种饱腹很是缓解了本能隐隐的躁动。五代走去拉窗帘，一条便把手放在阳光下，过一会看看，皱着眉摇了摇头：

“最近我不太见光，看来比以前还不耐晒了。”

短短时间，一条的手背已经晒出了明显的一道红痕，他的身体自然能极速修复伤口，但对阳光的晒痕毫无办法。

“是新生的皮肤吗？”五代拿手指戳了戳，感受到指尖格外娇嫩的触感，“感觉贸然外出不太好，我先去买点防晒霜吧。”

“不……没事。我没到这么娇气的程度。”

一条套上风衣遮住身体，翻出墨镜与手套戴着。五代很熟悉这种感觉，刚开始与一条见面，他就像这样将自己完全裹住，神情冷淡严峻，就像冬季夜空寥落的飘雪。后来知道这只是他自我保护的方法，五代突然想，一转眼快到夏天了，一条大概会很辛苦吧。

“我姑且先去警视厅报道，处理一下我自己的问题。”一条拧开门把手，回头望了一眼五代，“没时间拖延了，我们快点走吧。”

他的侧脸还是往昔那样光艳照人，只是蜕变之后，那种扣人心弦的美丽怒发般喷薄，眉眼更显端庄修长，尽态极妍却毫不自知。倘若落落大方地播撒这样的魅力，在人群中一定会成为话题的中心吧。五代看着他，离他那样近，恍惚间鼻尖甚至掠过幻梦般的香气，如同花朵般绽放的幽颜，只留给自己看。

 

联合搜查部上下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，但一条的回归依旧像是爆破的深水炸弹，掀起了止不住的惊涛骇浪。推脱的理由倒好找，一切罪魁祸首转古朗基，而且从一条的嘴里说出的话都有种令人无理由信服的魔力，至少在五代印象里，但凡一条说话，周边的一堆人没哪个不是屏息凝神认真听的。不过和一条一起去见部长时，五代在门外依旧被一条滔滔不绝的演讲惊得目瞪口呆——连着讲了快两小时了！他就没停过！

在他的印象里一条并非长于言辞的人，但现在他听一条给松仓讲期间发生的各种事情，除去自己听过的部分，还有围观古朗基团建、遭遇三号并与之交战、目睹新的强力未确认之类闻所未闻的消息。等到一条自证完毕走出房间，五代还盯着天花板发愣。

“怎么了？”一条伸出手在五代面前挥挥，“五代，想什么呢。”

五代愣了一下才回过神：“只是在想一条桑之前居然还经历了这么多事情，真辛苦啊。”

“呃…是，虽然没有对部长全部托出，但这些事情确实发生过。等把31号的事情处理完，我再和你详细说吧。”

流程走完后，一条重新拿回了佩枪，两个人并肩离开，简单和同事们打了招呼便赶往预告的杀人地点。期间人类方并没闲着，科警研早已针对31号的特性为警员们配置了闪光弹和眩晕弹，针对群众的疏散工作亦有序进行中。五代正骑着摩托心无旁骛地赶路，突然从通讯仪中传出了一条困惑的声音：

“五代，说实话，我的外貌真的变了吗？之前离开警视厅时，我听见几乎每个人都在私下里这样说……”

“没有哦，非要说的话，就是一条桑真的比以前变漂亮太多了，就连我也觉得现在的一条桑超级迷人呢。”

“怎么感觉以后更麻烦了，不要在这种方面进化啊。”

“变漂亮的一条桑的话，我也很喜欢……”

“啧。”

想必是预见了某种悲惨的未来，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无奈。因为超乎常人的无形魅力随时被警员们密切注视的眼光包围什么的……五代只能暗中鼓劲：加油啊，比以前handsome程度多了百倍的一条桑。

 

时间来到上午十点整，众警员守在中央广场严阵以待。正当一群人伸着脖子东张西望时，一条默默举起枪，牢牢盯住了一个方位。

31号具有变色龙般同化环境色来隐形的能力，但它踏入一条的领域之后便无所遁形，一条通过血液的气味和天赋感知瞬间锁定了它的轨迹。31号没有发现蛰伏在人群中的一条，正待它准备挑人发起袭击时，一枚闪光弹在它的脑袋边爆开了。

“哪里跑！”

不计其数的枪弹在一瞬间全部倾泻到古朗基身上，31号被打得措手不及，仓皇逃走。众目睽睽之下不方便直追过去，一条立即打开通讯仪呼叫五代，不大一会他就接到了总部发布的紧急通知：未确认生命体四号出现，请各部立即前往支援四号。一条赶到时红色空我正与变色龙打得难舍难分，眼看五分钟时限将过，他立即把佩枪丢给五代，目送他变成绿色空我挽弓跳上飞来的格莱姆后离开。

五代之后料理古朗基没花太大力气，他凭借天马的超强感知轻松捕捉到31号，一箭将其击毙。但是变回全能之后格莱姆并没有把他放回地面，而是振动翅膀朝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。

“您的朋友有麻烦了。”格莱姆言简意赅。

“诶？！不是刚刚解决31号——等一下，它刚刚死了……我明白了，请快一点，拜托了！”

五代最后在一个僻静处的警车里找到了一条，只见他蜷在座椅上冒着冷汗，全身颤抖，掐着自己手臂，指甲几乎嵌进肉里。感觉到五代靠近，一条立刻恶狠狠地瞪过去，瞳孔中的猩红明灭闪烁，低声吼叫着让他远离自己。

“一条桑……”

“…又来了，那种感觉……”一条几乎是咬着牙艰难开口，“31号死亡的瞬间，突然间……本能……你快走，我能克制，让我稍微冷静一下……”

一个想法猛然映入脑海。五代望着极力压抑的一条，指尖突然现出寒光——不知从哪里拿来的一小枚刀片，迅速果决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腕，殷红的血珠汩汩落下。

一条瞬间睁大眼睛，猩红立即浸染了全部眼瞳。等他反应过来时，他发现自己正如饥似渴地吞咽着五代温热的血，舔着伤口，好似割开的蜂巢中流出甜美的蜜，畅饮芬芳四溢的甘霖，凶猛进食，几乎连同獠牙一起咬上去了。而五代并不阻止，只是安静地望着他。

“你……你做什么，五代雄介！！”

几乎是拼尽全力才把自己强行从渴血的状态中拽出来，即便脑中依旧叫嚣着享受血液芬芳的香气，高热混沌，一条依旧逼令自己抬头，怒视五代：“你疯了吗？！这么胡来！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？！”

“嘛，就是突然觉得，可能这样做比较好。”五代看着自己的手腕，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，“一条桑，有感觉好一些吗？”

“……诶。”

一条没有立刻说话，因为一瞬间，世界的喧嚣突然全部寂静了。他愣了一下，陡然发现此前一直萦绕在耳边的，不计其数的心跳与血液的奔流声在一刹那间全部消失，万籁俱寂，脑海中只回荡着一种声音，一个印象。

咚咚。咚咚。

与之前的所有体验截然不同，就像太阳一般闪耀着温柔的暖流缓慢细腻地渗入身体的每一个角落，瞬间安抚了他所有的本能躁动与不安。他像是猛然间恢复了昔日全部的沉静，清醒且鲜明地感受到某人的存在，也只能全身心感受到他的存在。

如同暴风荡涤了所有残余的痕迹，来自空我的强悍生命力全部渗入他。他的身体从这一刻起只能感受到五代雄介了。

“我……”

“看起来应该是好一些了。”五代笑嘻嘻地靠在椅背上，一副不甚介意的样子，“这样的一条桑只能感觉到我吧？应该没什么问题啦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一条怔忡，想反驳些什么，但只是张了张嘴便沉默，最后狠狠“嘁”了一声别过脸去：

“……满口胡言。”

他抹掉唇边残存的血迹，依旧摆出一副盛怒的表情盯着五代看，但微红的眼眶与眼中隐隐约约浮动的亮光显得这个表情毫无威慑力。

“不过这样的话，也只能这么做了吧。”

“什么？我提前警告，不许乱来。”

“没有哦，刚刚只是在想借住的事。”

“你不是住在那个咖啡店么，怎么？要搬家？”

“是哦，就是说……我想借住一条桑家！”

“突然地……？”

一条薰瞳孔中弥漫的血色闻言瞬间消失了，惟余红茶瞳满眼呆愣。

“你，借住，我家？”

“这样会安心一些吧？可以随时照看一条桑什么的，”五代托腮，“而且你需要的话，我也方便帮忙。一条桑意下如何？”

“……好像不太好吧，我现在这个状况，况且五代，我已经…我这样已经给你添太多麻烦了。”

“完全没有哦！能照顾一条桑的话，我觉得是超级好的事情哦。啊，说起来，照顾别人算是我的2号技能，绝对没问题的！”

一条愣了愣，眨了一下眼睛。

“就算你这么说……但我的屋子目前只够一个人住，换的话需要向总部递交一下申请。新房子的话，两个人一起看也许更合适……”

这样算是一切安定下来了吧？五代看着一条逐渐靠在椅背上开启碎碎念模式，和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规划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时，倏而有种感觉，好像时间定格在此刻，回归了日常。于是回归日常的下一秒，他的目光转移到了警车的传呼机上。但并非用它昭告什么新闻，五代的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，是拿它唱个大都会。